一

布袋村三面环山，一面平川连接与外界的通道。山上每块奇岩怪石，张牙舞爪的，好像都在虚构一段凝固的历史，野山桃好像也怀孕了，挺着大肚，红扑扑的脸，腼腆得很。布袋村其实以前发生的故事很多，比如，一家刚过门的新媳妇打早起来倒垃圾，一不小心摔倒在垃圾堆，正好被过路的老邳碰上，他不是上前快把人家扶起来，而是在一旁跺着脚大声地呐喊，“这是谁家干的事呀，真是造孽，看这么好的媳妇，怎么就倒在粪堆里了？”又如，过去有父子俩挑着担子走村串户地卖酒。老子一不小心摔倒把两个坛子摔破，眼瞅着倒在地上的酒流淌一地，于是便急忙趴在地上，捧起就喝，一边喝一边怒斥儿子：“你还不快过来喝，眼看着这么多酒都白白浪费了，莫非你小子还要等下酒菜？”布袋村究竟装填了多少代人的辛酸苦辣甜，谁也说不清。只有无花果的讥讽，摇曳着一个个醉心的梦呓。反正日子一天天过，像洗破的衣服脱谷的米，日复日，月复月，年复年。风总是撕碎那些带枯的树叶，心情湿了，闷了，就躺在石头上晒晒。山与山之间埋葬了多少问号，没有人去追寻、刨根，探个究竟。

那一天，布袋村的奇迹终于出现了。你不要看平时布袋村的人都活得很懒散，还略带点原始村落的风格。可他们的心就像厚积在河流上的冰层，在阳光的照耀下，投射出了奔放的激情。奇迹是布袋人创造的，准确地说是老邳创造的。那一天布袋村头一排排山脉，在一片热烈的锣鼓和军乐声中，亮出了它们朝天展示的胸膛，它们昂起高昂的头颅，闪亮出了骄傲的招牌。那是因为老邳这些个土艺人代表本县本市的农民“故事火”艺术团，到省里参加全省的广场表演艺术大赛，拿了省政府颁发的唯一金奖。为市、县、乡、村四村领导脸上贴了金。那天，市、县、乡、村领导给老邳他们带上大红花，给了他们五万奖金。电视台、报社的记者蜂拥而至，把布袋村折腾了个天翻地覆。村民们奔走相告，像黄河水一样奔腾起来。老邳的风光，不亚于当年抗日的英雄班师回朝。他激动得脸上挂满了幸福的泪花，脸涨得比鸡冠还红，面对这样的激动他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生命的轮回，把喧哗在那时的热闹当成是一场盛宴，他终于淋漓尽致地品尝了一次做人上人的滋味。他陶醉了，土鸡终于变成了金凤凰。

说起这“故事火”，在本地区唯有布袋村有承传。据说是上世纪三十年代该村有位获鹿开钱行的掌柜，过年时带回来一种“扫帚火”，在元宵节夜里燃放，村民觉得新奇不错，一群老艺人就开始模仿试制，承传了近百年，就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广场表演的烟火燃放艺术。艺人们先用自制和购买回的各种彩色火药，根据传统故事经典和自己想要表现的内容，用竹条或铁丝扎成各种人物、动物或武器等骨架，用纸裱糊和彩绘成傀儡，然后在眼睛、嘴、胳膊、腿、屁股、头顶等部位捆绑上各种纸筒装的彩色火药，用火焾按设计顺序连接起来，悬挂在架有滑轮的绳索上，点燃后，拉动绳索，让火飞动起来，出现腾云驾雾之感。你会看到：数条青龙摇头摆尾，腾云驾雾，穿梭于云际间；诸龙之下，周身喷火，光电闪烁的乌龟精张牙舞爪，与青龙进行殊死搏斗。也许是乌龟精力渐疲竭，于是开始施展各种法术：或从两眼射出耀眼的明球，朝青龙打去，或是从鼻子中喷出两道红光，继而张开血盆大口，一股火柱冲天而起；奇异怪招，变幻莫测，龟龙斗法进入白热化。鏖战间，不断迸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，似万户爆竹，响彻云霄，似拉磨春雷，惊天动地。但是，任凭龟精本领再高，终敌不过龙的强大威力，但见一道白光掠过，随之一声巨响，乌龟即遭电击，浑身起火，顿时火光冲天，须臾化作灰烬。但见烟雾弥漫中，隐约看见从烧化的老龟腹中生出一个活泼跳跃的小乌龟来，继续向着青龙喷云吐火，又是一番雷鸣电闪的较量，毕竟小乌龟更是身单力微，最后也消失在烟雾中。

老邳他们表演的节目可多了，什么《提精斗龙》、《老绵鱼》、《猪八戒闹山庄》、《哪吒闹海》、《火烧雷峰塔》、《五连灯》、《九连灯》、《炮打城门》、《捞鱼鹳》、《凤凰涅槃》等，传说、小说、戏曲人物和精怪五花八门，应有尽有，各式各样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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